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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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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岑林知道這件事並不是偶然,也不是他刻意想知道,而是謝子夕主動告訴他的。

那一年,寒假剛剛結束,才開學不滿一個星期,謝子夕就常常請假。請假的原因岑林不清楚,班主任也只說她家裏有事。

過了兩天,謝子夕依然不在學校,班上跟她熟的除了韓勳就只有岑林。韓勳那天值日,於是送卷子的任務就落到了岑林身上。

“你連著幾天請假,卷子攢了一大堆,你趕得完嗎?”岑林站在公交車後門邊倚著鐵桿,一只手拉住吊環,一只手舉著手機。

謝子夕那邊不太安靜,吵吵鬧鬧的,有吆喝聲,甚至還有搓麻將的聲音,謝子夕一把清清亮亮的嗓音夾雜其中,顯得分外違和:“你管我趕不趕得完,你又不幫我寫。大不了我找人代寫啊。”

自從兩人一起去過清州,謝子夕的馬甲也成功掉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和平了許多,起碼謝子夕不再是一臉臭相愛答不理,岑林也顧及到好歹這個冷面娃娃還是他的偶像……不,曾經的偶像,這人跟他想象中的莫歡不一樣,看著挺正經一人,私下裏騷斷腿。

通過一段時間的過渡,岑林小朋友終於也敢重新跟曾經的偶像對嗆了。

“這不像是你這種好學生會說的話啊,你哥管你這麽嚴,我以為你會說你會努力完成的。”岑林看了看車窗外,仔細聽著站臺播報,趕緊下車,“不過,你找人代寫付錢的話考慮一下我唄,我兼職的錢還沒到,你正好救濟一下,我盡量模仿你的筆跡。”

“這種便宜活怎麽可能輪得到你?”謝子夕從房間裏出來,把所有喧囂關在門後,走下了樓,“你還有多久到啊?”

“我下公交車了,離你家就一個路口了。”岑林已經能看見謝子夕了。

謝子夕穿著一件黑色的春季外套,岑林暗暗吐槽,春暖花開的季節都穿得跟奔喪一樣,哪裏像個有藝術細胞的人。

岑林一邊走一邊拉開書包拿出卷子,謝子夕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懶得辯駁,拿了卷子就準備閃了。

“等會,”岑林叫住她,“我大老遠給你送卷子,你連句謝謝都沒有啊?”

“謝謝,行了嗎?”謝子夕一臉漠然地看著他,“趕緊走吧你。”

“嘶,不對。”岑林摸著下巴繞著謝子夕轉了半圈,“以你一貫囂張的性格,這逃避的態度算怎麽回事?你終於被人套麻袋了?”

謝子夕臉上的表情變了——她斜眼看著岑林,眼裏充滿了對智障兒童的關愛。

“臆想過頭了吧你,義務教育怎麽把你給漏了?”謝子夕今天沒心情跟他爭辯,把手裏的卷子對折了兩次揣進兜裏,看了一眼自己家樓上:“廢話說完了就走吧,今天沒準備你的茶。我這裏走不開,下回再去看木耳。”

岑林順著她的視線往她家的樓道看了看,轉角處露出半個花圈,底下出來幾個人,也穿的黑色,隨著開門關門,從樓道裏傳出剛剛他在電話裏聽到的嘈雜聲,粗略判斷是謝子夕家的方向。

岑林:“……”

所以謝子夕今天穿成這樣不是因為平時就這樣,而是真的在奔喪。

“你家……”

“我爸死了。”謝子夕很幹脆地說。

她這麽直白,倒弄得岑林不好意思了,岑林本來還想開口再說兩句,比如節哀什麽的。但是謝子夕的神情太過平靜,以至於岑林突然反應過來,這個人可能並沒有那麽多的哀傷可以節。

謝子夕看了眼岑林,不明白他為什麽還不走:“你今天不用幫爺爺做飯嗎?”

“我爺爺今天去隔壁宋阿姨家蹭飯,用不著我。”岑林麻木著一張臉說道,明顯對跳脫的爺爺非常糟心。

謝子夕聞言又看了看樓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對岑林說:“走吧。”

“去哪?”岑林一邊問一邊跟上謝子夕。

“爺爺去蹭飯,我也帶你去蹭飯。你大老遠跑過來一趟,我總得有點表示。”謝子夕擡手看了看表,“時間應該還剛好,他還在店裏。”

三分鐘後,岑林跟著謝子夕站在了一家寵物店裏,這迷惑操作把岑林整不會了:“你不是要帶我去蹭飯麽?這裏明明是寵物店啊。”

“別急嘛,”謝子夕滿不在意地說,隨後指著從裏間出來的一個青年說,“你看,廚子這不就來了嘛。”

來人個子高挑,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穿著運動羽絨服和運動褲,手裏還抱了一只幼年的薩摩耶,笑起來就只看得見一口白牙了:“小夕夕怎麽說話呢?我又不是免費給你當廚子,接你電話也要收錢哦。”

“找我哥要去。”謝子夕一句話打發了他,轉頭隊岑林介紹,“這是我哥的死黨之一裴新源,高中畢業以後就回家繼承遺產了。哦,就是這家寵物店。奸商一個,認錢不認人,和他打交道要管好自己的錢包。”

岑林打量了裴新源一會,伸出了右手:“幸會。”

裴新源楞了一下,也伸出右手跟岑林握了一下:“幸會。難以置信啊,小夕夕還有這麽正經的朋友。”

彼時的裴新源還不知道不久以後岑林就會接替謝子夕成為他的新任嘴炮對手,謝子夕也難得人性化地沒有拆穿岑林的真面目,轉而說道:“對啊,難得有個正經朋友,你還不好好露一手?”

“得嘞,這就走上。二位裏邊請。”裴新源一只手往裏間身,微微弓腰。

裏間挺幹凈的,但是廚具比較少,基本就是做點快餐,就一個電磁爐、一口鍋,還有一個小型的多功能小電鍋,就是大學生常常在宿舍裏面偷偷用的那種。

岑林一臉懷疑地看著眼前的這些物件,要不是知道謝子夕沒那麽無聊,他都要懷疑謝子夕在涮他了:“你確定這麽點東西能做飯?”

回答他的是裴新源:“不要這麽膚淺嘛,真正的大神不需要那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況且來我這兒蹭飯的除了小夕夕就只有我那幾個損友了,沒必要那麽講究。不過小夕夕她哥倒是挺挑嘴。”

“是啊,自己做的飯自己都吃不下,我也好奇他是怎麽有臉嫌棄別人的手藝的。”謝子夕說。

事實證明,打臉的確是一件尷尬的事不到半個小時,一鍋新鮮出爐的麻辣燙用小電鍋盛好端上了桌子,那香味效果立竿見影,岑林沒再發表什麽看法了。

裴新源給兩個人盛了飯,又單獨給謝子夕端上一碗看起來分外清淡的麻辣燙,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岑林發現,當裴新源把那碗清淡的麻辣燙端上來的時候,謝子夕臉都黑了。

岑林:“怎麽又上一碗?”

裴新源一邊端起自己那杯酒,一邊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指了指謝子夕:“她自己作的唄。以前吃辣的太猖狂,結果前兩天剛檢查出胃炎,現在她哥強制性命令我們所有人盯緊她,別讓她吃辣的。”

原來謝子夕最近頻繁請假不僅僅是因為家裏的喪事。岑林覷著謝子夕板著的臉,估摸著她現在對著一鍋香辣口的麻辣燙能看不能吃應該很辛苦,同情地嘆了口氣:“叫你平時少放點辣椒,報應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啊。”

“你不覺得你現在說風涼話很欠打嗎?”謝子夕假裝沒有看見岑林面前那鍋麻辣燙,端起了自己的飯碗,“小裴哥,你故意的吧。”

裴新源無辜地舉起手:“這不能怪我啊小夕夕,誰叫你哥是我惹不起的人呢。再說了,這也是為你著想。”

謝子夕不相信地白了他一眼,憤憤地咬起了白菜。

“行了,你們慢慢吃,老謝那裏我還得過去幫忙。”裴新源一口把酒喝盡,站起了身,“小夕夕,一會要洗碗哦。”

謝子夕點點頭沒吭聲,埋頭苦吃,不至於狼吞虎咽,但也跟這個詞差不多了。

岑林半張著嘴看著謝子夕的吃相,印象中謝子夕一直都挺淡定的,包括吃飯的時候。現在謝子夕這個樣子,他有理由懷疑謝子夕是餓死鬼投胎。

“你這是……多久沒吃飯了?”

謝子夕光速幹掉半碗飯,這才找回點形象。她咽下嘴裏的東西,深呼吸一口氣:“前幾天從醫院回來一直被迫喝粥,我爸昨天剛死,我一直沒時間吃飯。”

提到這個話題,岑林瞬時就沈默了,怕踩了謝子夕的雷區。

謝子夕看了看他,短促地輕笑一聲,慢慢扒拉著自己那碗沒有辣椒的麻辣燙:“你也用不著那麽在意,我都沒說什麽。我爸的死對我來說沒什麽好難過的,我巴不得他快點死,我連殺人計劃都做過。”

這話換個人聽可能要震驚一整年,但岑林倒是接受良好,沒有多吃驚。他本來對自己的爸爸也沒什麽感情,想起他就難受,對謝子夕這種想法表示理解:“那你現在應該高興啊。”

“不高興,你看不出來嗎?”謝子夕說。

“是因為不能吃辣?”岑林試探道。

謝子夕說:“是因為那人渣就這麽輕易死了,還不是死在我手裏。”

這下岑林徹底驚住了。他看得出謝子夕不是開玩笑,慢慢放下了手裏的碗筷,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你這思想很危險啊。你不怕我告訴別人?”

謝子夕:“不能吧,我要是怕你說出去就不會告訴你了,這話我只跟阿薏說過。”

岑林沒想到謝子夕會這麽說,自他們相識以來,還從來沒有這麽深入地聊過什麽話題,兩個人已經混得很熟了,但從來都點到為止。準確地說,岑林一直都沒想過謝子夕能這麽輕易地說出心裏話,而且是對著他。

“你……還挺信任我。”岑林突然就有點不適應,移開了視線。

“主要是因為你的情況跟我有相似之處,對你說反應不會過於激烈,我也不會不自在。”

岑林伸向牛肉丸的筷子停頓下來,猛地擡頭看著謝子夕:“你知道什麽?”

“謔,這麽敏感的嗎。”謝子夕倒是沒有想到提起這個岑林會有炸毛的預兆,為了安心吃頓飯還是詳細解釋起來,“班裏同學閑聊偶然被我聽到,說你一直跟著爺爺住,別人提到父母時你的眉頭至少要皺兩次,可見並不待見自己的父母。而每次去你們家看木耳的時候,連爺爺都從來不提他們,你們家連他們的照片都沒有。這要不是幹了什麽了不得的壞事,不至於連爺爺都不想跟他們有牽扯。爺爺尚且如此,脾氣比爺爺差了一千倍的你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不定你才是最大的仇恨源。這麽看下來,我們兩個其實差不多,有爹媽跟沒有似的。”

這一通話聽下來感覺有點魔幻,岑林幾乎有點聽楞了,隔了半天才問:“就這些?”

謝子夕看他一眼,繼續吃菜:“我還沒有閑到研究人家隱私的程度,我只是從小到大習慣想得多,沒事就瞎琢磨。你爸媽到底做過什麽我是不知道,不過你要是想繼續看我的表演,我可以現場給你猜一個。當然,準不準另說啊。”

觀察得這麽細致,這人得是敏感成什麽樣啊。岑林甚至覺得比起謝子夕這種恨到想弒父的,自己就憑幼年的那點經歷簡直不算什麽了。

“你還是別猜了,我怕那個效果過於詭異。”岑林說。

謝子夕慢慢吃完了,岑林早就放下碗筷等在一邊了。

可能是因為胃炎,可能是因為喪事,盡管謝子夕已經掩飾得很到位了,可岑林也不是社會小白,本能地感覺出了這個平時總不喜歡給自己積德的人有點不開心,因為謝子夕洗完碗筷後就一直抱著那只薩摩耶擼毛。裴新源說謝子夕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抱著毛茸茸的東西,是小動物就更好了。

裴新源的店裏打掃得很幹凈,謝子夕席地而坐靠著一個空籠子,手裏摸著薩摩耶的毛發,眼睛看著窗外。

這個時候的天黑得沒那麽快了,現在還能看見遠處雲朵後殘留的霞光。只是可能因為雲層有點厚,今天的晚霞並不明亮,只是陰沈沈地從流雲的縫隙中漏出一點,比沒有還要顯得涼薄。

岑林突然就覺得可以不用那麽早回家,要不然謝子夕可能會在這裏坐上一宿,他看得出謝子夕打死都不想回去。

他在離謝子夕較近的地方也坐了下來,一條腿彎曲,一條腿伸直,雙手向後撐地,顯得非常放松:“其實……你要是有什麽話,我也可以給你當回垃圾桶。要是你嫌棄就算了。”

謝子夕聞言輕笑一聲:“那還真是有點嫌棄。”

“你——”

“我那時候四歲。”不待岑林發作,謝子夕徑自講了起來。

岑林連忙閉嘴。

“我意識到我那個爸其實巴不得我出生那天就死的時候,就是我四歲生日那天。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老謝只是不太喜歡我。我想了好幾個願望,盼望著能在那天選一個跟老謝說一下,平時那麽苛待我,生日總要對我好點吧。最後我跟老謝說我想要一盒水彩筆,我想畫畫。”

岑林手指蜷縮了一下。認識這麽久,岑林從來沒聽謝子夕提起過她畫畫的事,也不知道她後來為什麽就不畫了,今天說不定能聽見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結果那個老家夥甩手就給了我一巴掌,說我一個喪門星還敢跟他要這要那。本來我就只是跟他說一下而已,我要是真想要,自己會想辦法弄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挨打,忍忍就完了。但是我哥特別在意。”提起哥哥,謝子夕的語氣柔和了些,不那麽冷冰冰的了,“他用自己的零花錢給我買了人生中第一盒水彩筆。老謝這個人,對我特別摳門,對我哥倒是大方,我哥說想學大提琴,他就出錢讓他學了;我說我要學畫畫,他給我一個大嘴巴子。嘁,雙標狗。”

對於這種在應該抒情的地方毀氣氛地吐槽的做法,岑林選擇性忽略掉了,不然眼角就要瘋狂抽筋了,他不想年紀輕輕就有了魚尾紋。

薩摩耶在謝子夕懷裏扭了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打盹。

謝子夕摸著狗頭接著說:“於是我哥就偷偷省錢給我買紙買筆,介紹學校美術社團的同學給我講畫畫。後來他同學把我的畫拿給她美術老師看,老師直接就找上門來了。老師想讓我跟著他學專業的,老謝當然是不同意。我當時都十三歲了,他不是不同意我畫畫,而是我喜歡做的任何事他都不同意,那老師就這麽順理成章的跟老謝杠起來了。”

“等等,”岑林的眼皮還是忍不住一抽,“這作風……你說的老師不會就是老鄭吧?”

“就是他啊,世界上還有第二個這麽二的人嗎。”謝子夕提起這茬有點來氣的樣子,順帶埋汰了老師一波,“他來一次,我就要被打一次,別說老謝,我都想打他了。正面剛了幾次他學乖了,直接私底下問我想不想學,我說想,後來的四年一直偷偷地學。”

岑林:“偷偷學?被發現了你爸不得打死你?”

“打就打,我就是要學,這件事情上,我不會怕他。”謝子夕的手指順著薩摩耶的耳朵一路往下來到後頸處,擡頭對著岑林笑得特別囂張,“有種他就真的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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